第一百二十四章 博学多闻的秋香

六年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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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宁全城都知道恕宗献上降表,正式向金人投降,在香案前对金朝膜拜称臣时,冰冷的悲戚之风,已经吹遍江南。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蔡明坚辞去羽鹤诗社社首,独自站在长江岸边,心绪难平吟出一小句汉古诗。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看着自己白嫩,细如玉笋,除了写诗填词,没做过粗活的手,一阵厌恶感涌了上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嫌弃读书人这个身份,他想上战场杀敌,战死也无妨,要他眼睁睁金人污辱皇上,欺凌大翎子民,他宁可不苟活。

    愤怒地脱下书生长袍,奋力往江上一扔,从今天起他要封笔,弃袍从戎,从军,不杀光金狗不罢休。

    像是嘲笑他自不量力,江面吹起对头风,青色袍子被吹上高空,往江宁城飞去。

    蔡明坚捶胸顿足在江边大哭,穿着单薄的衣服颓废地步行回城。

    当晚蔡明坚发烧重病,烧得不省人事,不断说着魇语:「百无一用是书生。」

    事情传了出去,闹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满江宁的文人、学生却没有一个人私下谤诽他,几天后那件飞走的衣袍,被人浆洗过,整齐迭在放在蔡家大门,衣袍内留诗一首作为呼应与劝勉。

    家亡国破此身留,客馆春寒却似秋。

    雨里苦愁花事尽,窗前犹噪雀声啾。

    群心已惯经离乱,孤注方看博死休。

    袖手沉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头。

    未曾具名的诗,在仕子间讨论不休,一句群心已惯经离乱,切中江南偏安一隅,对国事的冷淡麻木,像把大槌敲在众人心中。

    各大茶馆酒楼上,仕子们热切讨论朝廷当前局势,该如何驱走金狗,也在猜测是谁捡到蔡明坚的袍子?写下震聋发聩的警世诗。

    羽鹤诗社成员的字迹,写诗的风格都对不上号。

    有人想到唐寅。

    人生自古谁无死与孤注方看博死休,在意境上堪称一致,

    但从王贤父亲,少府少监事与朝中一干大臣被金人掳走,求助于唐寅后,唐寅每天就是往返六如居与王府商谈营救之事,忙得昏天暗地,压根抽不出身赋诗抒怀,而且眼尖的人认出,诗上的字迹与在东街摆摊的测字先生所书一致。

    花了钱一问,测字先生说是一位军爷口述,他代笔,问起长相,测字先生只说记不住,但见到人一定认得出来。

    大翎重文轻武,一听说诗是武人所写,仕子们顿然没了兴趣,甚至一改先前百般吹捧,挑刺地,酸言酸语说,不过尔尔而已。

    蔡明坚一病不起,大翎朝亦同。

    恕宗被金人扣押在军营,扬言缴纳赎金才肯放人。

    十日内缴交黄金一百万锭、白银五百万。

    国库空虚,开封府便派人到民间搜刮,吏部尚书王时雍卖力掠夺美貌的女子给金人享用,世界第一繁华的汴京,几日内变得一穷二白,百姓为了果腹连死人肉也不放过。

    凑不齐赎金,金人以人抵债,光是女性,上从嫔妃、王妃、公主,下到宫女、官民女、歌女合计一万多人。

    汴京沦陷,消息闭锁,这些信息是唐寅提前从后世得知。

    大翎人只知道恕宗在投降后数月间,金太宗下诏将恕宗贬为庶人,当场扒掉慎、恕两宗的龙袍,两宗仅着中衣挥泪跪下谢恩。

    金人将诏文流出散布,传至江宁时,城里哭声震天,如丧考妣。

    市街上的生意人纷纷收起行当,歇业以表沉痛。

    六如居早早上板,闭门谢客,严令伙计们保持肃穆,不准嘻嘻哈哈。

    车夫将马车牵到后巷,牛贵领着三个手下,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纰漏,要手下拾掇好衣服,照子放亮,自个进屋里请唐寅外出。

    牛贵他们如今是唐府的家丁,专职护卫唐家人出外时的安全,有鉴于上回唐寅被绑架,华掌柜、秋香对家里添几名护卫表示绝对赞成。

    六如居现在不差这个钱,朱勔的收藏,贾子期带了不少上京变卖,在樊楼那场同行邀宴上,不过展示一幅吴道子真迹,这些笔墨铺子的掌柜疯了似地竞价,等知道贾子期手里有更多的汉唐名家墨宝、画作,他们背后的东家再也坐不住,鉴定完,确定是真品后,喊价之高,令贾子期咋舌。

    汴京的大商铺哪家背后没站着一两位皇亲贵戚,江南富商不敢收的赃物,他们有恃无恐抢购,货再烫手,进了权贵的库房里,痕迹抹也给它抹平,再被金人抢夺一空,就成了胡涂帐,官府想追究,行,有本事去跟金人说。

    胡丁嫌字画保存不易,全分给了唐寅,着实让唐寅海捞一笔,单吴道子的画就卖出了十万贯,贾子期得先派一艘船将堆积如山的金银铜子运回江宁,六如居的小库房塞不下,私下分成几批运到桃花居存放。

    要不是唐寅败家比赚钱更快,华掌柜真想把六如居所在的整条街买下,叫那些当初笑话他,跟着一个毛头小子,苦守着一间破笔墨铺子,注定没前途的人,睁大他们的狗眼看看,六如居在短短几年内挣下的家业有多可观。

    大户人家家主出门,身旁护卫家丁动辄七八个,唐寅才带着四个算是寒酸了。

    「去王府。」

    唐寅上车坐定,牛贵即刻发号施令。

    牛贵坐在车夫身旁注视前方动静,手下跟在两侧及后方。

    「东家慢走。」

    祥发尽责等到马车出了巷子才关上门户。

    「东家走了。」

    一关上门,却朝着屋里通风报信,将门闩牢,忠实地践行秋香吩咐的把风任务。

    大厅里,秋香穿着粉色比甲,天蓝色忍冬花刺绣的襦裙,围着黑色水貂毛颈围,往湘妃竹花凳一站,右手食指从简泰成起,逐一点向狗鼻子、崩牙七、小黑子,停在破嗓子鼻尖上,最后摇着指头轻笑。

    「不是我说嘴,六如居加上桃花坞宅子上上下下,有谁跟着少爷我比久,想当初住在小瓦屋里,少爷的事都是我秋香一手包办,少爷的背是我擦的,亵衣亵裤是我洗的,袍子是我缝补的,床是我暖的,说的梦话也是我第一个听到,少爷眼睛一转,我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少爷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区区一个埋梗难倒你们,却难不倒我。」

    简泰成将江敏儿交给侯通,收下丰厚的前金,侯通打包票会将人平安送到,他看中耐冲撞,船速惊人的快船,想要买上几艘,请简泰成先给唐寅通个气,回头他再登门拜访。

    人与船托付给侯通,简泰成换搭小船回江宁,趁唐寅召集所有人说明之后的计划,交代工作时,私下向秋香请教他想不通的事,狗鼻子偷听到,过来凑热闹,他对唐寅独树一格的言行同样好奇,不单是他,崩牙七、小黑子,破嗓子都想多了解自家东家,群聚在一块,几个大男人左一句秋香姐,右一句好妹子,哄得秋香乐开花,答应替他们指点迷津,但要等唐寅出门再说。

    「埋梗就是埋设伏笔的意思,譬如说,五日前王贤王公子不是送了少爷一把,扇骨由精铁打造的折扇?无论公子用得到或用不到,喜欢与否,今天少爷到王公子作客,一定会带上新折扇,以示对这份馈赠的尊重。」

    秋香敛了敛脸色:「假如,我是说假如,少爷在路上遇到歹人,酣斗中,歹人一刀砍向少爷,少爷拿折扇去挡,歹人以为得手,等着刀劈断折扇,把少爷开肠剖肚。」

    「秋香妳完了,我要告诉少爷妳诅咒他。」

    宝环在一旁插嘴,铁了心要告状。

    「去啊,看少爷信我还是信妳,这几位爷也不会放过妳。」

    秋香顶了回去外,简泰成带头,狗鼻子他们一起瞪向宝环,宝环这才意识自己的错误,脚底抹油就要跑。

    「跑,跑去哪?从明天起家里的夜香妳一个人倒了,倒满一个月才能停,亏我以前把你当姊妹看。」

    宝环不敢哭,丧着脸哽咽退了出去。

    「继续说,东家怪罪下来,狗叔替你扛。」

    碍事的人走了,狗鼻子要秋香说完,他的胃口被整个吊起来,心奇痒难止。

    秋香清清嗓子,咳了两声,用上说书人的口吻:「说时迟那时快,利刀砍在折扇上,竟传出金铁碰撞声,咭当当,折扇损而不断,趁歹人愣住,少爷往左一闪,使了一记穿心腿,正中歹人胸口,歹人向后倒飞三百丈,吐肠裂胆而亡。」

    「好啊!」

    赢得狗鼻子一声喝采。

    叫好声后,秋香接着说:「王公子并非知道少爷会遇险才赠扇,少爷也不是因为提前知晓会有歹人袭击才带着折扇防身,但当少爷用了铁骨扇脱险,我们不但不会觉得奇怪,而是会认为理所当然,大叹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上天庇佑少爷才会得此宝扇相助,一件好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在不经意的时刻成为重要关键,即为伏笔,就是少爷说的埋梗。」

    「如此说来,东家送江大家到康王爷那是别有用心。」

    简泰成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出钱出力总不会是为了让人双宿双飞,康王爷对江敏儿如何,简泰成无从知悉,但江敏儿对康王爷却不是单纯的爱慕。

    「泰大伯你怎么可以破梗,那少爷的梗不就白埋了吗?」

    秋香脚轻跺,责怪简泰成说出唐寅的谋算。

    简泰成打哈哈直说:「老泰失言了,下次绝不再犯。」

    心中疑惑尽去。

    狗鼻子举起手,这是唐寅定下的规矩,有问题先举手再发问,以快者为先。

    「狗叔请说。」

    底下这些人全是与唐寅一起出生入死,她当他们是叔伯哥哥,偶尔会撒个娇,发发孩子脾气,但心里是尊敬的。

    「樱木花道是何许人也?」

    牛贵跟狗鼻子哭诉,请他务必在唐寅前美言,他牛家就没人跟倭人挂勾。

    狗鼻子问过唐寅几回,唐寅总是笑而不答。

    「一个高六尺余的倭人,发红如火,性情暴烈,力大无穷,跃如羚羊,本为市井一泼皮无赖,不学无术,终日与人斗殴,后被其师安西先生所感化,成为一代手鞠高手,曾向五十名女子求亲皆遭拒,每回被拒必伤人。」

    「五十名,那不长得比老子还丑上百倍,不对啊,倭人最高不超过五尺,只有荷兰人才长着红毛。」

    狗鼻子的娘曾找过媒人替他张罗婚事,被人连拒两回,第三回成了,但他却被官府出了赏格,从此亡命天涯。

    「少爷不会说谎,关二爷不就是脸如酒红,世上奇人异事之多,不能咱们汉家有,倭人就没有。」

    秋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狗鼻子不信,如她所说,他走遍大江南北,除了醉汉,就没见过跟关二哥一样的红脸男儿。

    既然忠义无双的关二哥存在,就不能断然说倭人生不出高个的红发儿郎。

    「我有问题,什么是手鞠?」

    破嗓子接着问。

    「蹴鞠是以足踢鞠,手鞠改足用手,以投代踢,在一个长形的场地上,左右架两个竹架,竹架上方钉上一面木板,设置一个面朝天的风流眼,以石灰画圆,在圆内投进得两分,圆外得三分,有三人对三人,五人对五人两种赛规,破叔若有兴趣不妨到添夏村一观,农忙后,村里的人都会聚集在空地上,来个一两场手鞠,曹牛耍得可好的呢,十球中能进了七八球。」

    添夏村都有人玩上了,就不是空口说白话。

    「秋妹子博学多闻,某受教了。」

    破嗓子向来钦佩有学识的人,不管对方年长与否都给予最高的崇敬,抱拳行了一礼,其他人群起效仿,一个个对秋香致意。

    秋香小巧高挺的琼鼻,耸了个半高天,嘴上说不敢,其实得意得要死。

    「少爷还教了我不少学问,还有番邦语言,大家要是不嫌弃,听我说说如何?」

    急着要卖弄。

    「知道什么是爆雷?什么是腿了?英吉利人怎么喊冤的?不知道吧,走过来一点,姐告诉你们。」

    笑得那叫一个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