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云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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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谢某如今一介罪臣居府幽闭。。。还能与你谈什么条件?”谢玄冷下脸来。

    司马元显一笑:“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先生在本王眼中从来倾国之色,可比一座会稽城重要的多啊。”

    此话近于狎昵,已带出几分下流,谢玄面无表情地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不从,你便拒不发兵援助谢琰?”

    司马元显不答,笑微微地望着他——这还是王国宝给出的主意,谢玄软硬不吃,也不能用强,他不是身陷囹圄还心系家国么,那便以此要挟,不信他对自己弟弟都坐视不理。

    谢玄点了点头:“你当真对我用心的很。”

    司马元显暗暗一喜,忍不住起身道:“当年父王送我入谢府,人人都因我是相王之子敬而远之,唯有先生待我与众不同,不久之后谢相过世,你被迫辞官,我还不过是个八岁稚儿,只能眼睁睁看你离开建康而束手无策——从那日起,我便发誓,有朝一日手执牛耳定将先生召回京城共同富贵!”见谢玄低头不语只是在听,单手撑臂,青衫一握,是难得的软弱模样,便乍着胆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又道,“我如此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先生不再拒我千里,这些年来我府中优童南倌上百,看享齐人之福风光无限,却无一不在循着你的模样,先生便可怜我多年缘木求鱼之苦吧~”

    谢玄抬眼,轻声道:“好~”话音刚落,本被司马元显牢牢握住的左手忽然一翻,掐住他的脉门便往榻上一掼一带,司马元显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间他便已被鹄鹞翻身的谢玄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而谢玄唯一活动自如的左手,则精准无比地扼住了司马元显的喉头。

    司马元显仰望着他,他这么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如此受制于人,却隐隐有些兴奋——他多少年没与谢玄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了?自打他夺权执政以来,这个昔日还肯对他和颜悦色的“先生”便似换了个人一般,与他处处做对!

    扼喉之手猛地收紧,令司马元显呼吸困难,连连剧咳,本能地开始挣扎,然而谢玄只是漠然地俯视着他,眼神冷酷至极,左手纹丝不动,死死钳住,化去他所有徒劳的挣扎——这才是谢玄,只凭单手依旧强悍如故的谢家宝树,指挥千军杀伐决断的一代儒将!。 司马元显脸色涨得紫红,眼中却是放出炽热光芒。

    谢玄伏□,一字一句地在他耳际轻声道:“你真对我一片痴心,好,那便还证于朝,自遣西府,从此易弁而钗,入我谢氏族谱,谢某断弦已久,自不吝赏你一个名分。”

    这话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莫大的侮辱和挑衅。司马元显浑身一僵,神色转为阴冷——谢玄又道:“至于孙恩起兵,到头来乱的是你司马氏的天下,你若还想大权在握,趁早便息了这些龌龊心思——我谢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手指松开,他一脚将司马元显蹬下榻去:“王爷好走,谢某不送。”

    司马元显铁青着脸步出谢府,见侯在王府车驾之旁的王国宝笑嘻嘻地迎过来:“王爷如何?”他知道谢玄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偏偏最放不开的是家族大运和国朝兴衰,为此死都愿意。谢家人现在还掌着兵权的唯有会稽太守谢琰,孙恩作乱,兵围会稽,谢琰便成了他的软肋,谢玄岂敢再傲?

    司马元显想起方才一番表白反受其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啪地反手一掌正中王国宝面门,转身愤愤然登车道:“你说如何!冥顽不灵,至死不依——你献的好计!”

    王国宝先是被打地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上车驾:“谢玄不从??”若是当日手握重兵号令三军的谢都督他再想讨好司马元显也不敢给他出这种主意,可谢玄如今半废,又获罪削爵,怎还这般傲骨铮铮,连谢琰生死,朝廷安危都不在乎了?他为了什么,又或者为了谁,还在孤苦坚持?

    司马元显咬牙切齿道:“他一直知道本王真正的心思在建康宫的御座之上,不会坐视富庶的会稽郡沦陷于乱民之手,所以才赌本王恐吓而已——”

    “那大王准备派援军了?”王国宝道,“我也听说孙恩虽以天师道的名义起兵,却报仇心切酷爱滥杀,每过一城必将高门士族子弟杀伐一空——”

    司马元显扫了他一眼,沉沉地一摆手:“不,暂时按兵不动。谢琰和王恭一个样,自恃资望,目中无人,若非仰仗谢玄怎会有今日地位?正好借孙恩之乱将谢琰手中的兵力收为己用。”

    王国宝心里一咯噔:“殿下是想。。。借刀杀人?待除去谢琰这封疆大吏后再派兵平乱?可一旦孙恩攻破会稽之后——”

    “城破之后不外乎烧杀掳掠,大肆屠城——只要给我留下一座空城,不出三年五载,又一富庶之乡!”司马元显森然道,“本王不在乎。”

    孙恩为报其叔孙泰灭门之仇,以五斗米道招引流亡,图谋复仇。自浃口起兵登陆之后,一路势如破竹,攻破上虞、永嘉、新安诸郡,兵锋直指东晋重镇会稽。晋廷以谢琰为会稽太守,都督八郡军事,戍守浙东沿海地区。然谢琰自恃官军,起轻视之心而又不为武备,孙恩围城之际急于求胜,更主动出击,亲自迎战,却被孙恩诈败诱入泥泞难行的山阴塘路,而惨遭围歼,谢琰亦力竭战死于阵中,时年三十又一。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孙恩遂占会稽,自称“征东将军”,设置帐下百官,已有自立之意,更号其徒众为“长生人”,公然上表请诛会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两父子。

    谢玄一袭青衫,单手持剑,寒着一张脸,缓缓地迈出府门——这是他获罪贬官幽闭数月以来第一次得见天日。负责看守的乌衣营士兵不敢阻拦,飞马报予何无忌,何无忌想了一想,到底不肯出头与谢玄正面交锋,便借故拖延,放他离去。

    谢玄却是穿过朱雀桥,直入仪仗辉煌的西王府,司马元显的宅邸俨然一个小朝廷,永远都是门庭若市的,如今这或忙或闲的大小臣工们再见谢玄,无不瞪大了双眼——自他获罪贬官以来,还是第一次现身人前——而当初廷议定罪之时,迫于司马元显淫威,也因为谢玄此后难再领兵,满朝文武竟没几个敢为他说情而开罪东海王,故而此刻见了他都有些面带讪色,默默地退到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王国宝作为司马元显的亲信,见状不得不挺身而出:“谢都——谢玄,皇上圣旨曾命你闭门思过——”

    谢玄执剑的左手一抬一格,正中王国宝的胸腔,当即击地他向后踉跄摔倒,冷冷地抬头道:“谢某请见东海王。”王国宝也是出身高门,近来又是司马元显驾前红人,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狼狈不堪地被仆从搀起,他涨红着脸道:“谢玄,你这是抗旨僭越!”

    比的上司马元显给自己加九锡假黄铖赐天子剑僭越?谢玄理都不理他,冷冷地道:“通报东海王,谢某请他一见!”

    帘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先生稀客啊。”

    大厅上随之一片安静,诸人皆屏息凝神地垂手恭立,待司马元显踱进堂内,才整齐划一地跪下叩首:“参见殿下!”

    司马元显提袍落座,漫不经心地扫了黑压压的一地人一眼,视线最后在唯一挺身而站的谢玄身上凝结:“。。。都平身罢。”

    这已是朝见天子的礼仪了。群臣起身,听司马元显又道:“先生既有要事找本王相商,诸位这便散了吧,明日再议。”

    众人都巴不得这一声——都猜的出谢玄挟怒而来所为何事。刚刚在山阴之战中殉国的谢琰乃先朝名相谢安的嫡子,谢玄与其叔谢安感情深笃,非同一般,否则谢安也不会放着儿子不选,而将陈郡谢氏的家主之位传予侄儿谢玄,谁知这边厢谢玄一被贬官削爵,在外带兵的谢琰便因孤军追敌而战死沙场。

    除了谢琰本人骄傲轻敌之外,客观原因当然因为坐镇中枢参知政事的司马元显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迟迟不肯派出援军,以至会稽八郡相继沦陷,整个三吴地区都陷入战乱。谢玄此时来找司马元显,断然不是善茬,大家当然是回避的好。

    待人走了干净,司马元显方道:“先生,坐。站而论交非待客之礼。”

    谢玄一个箭步上前,墨阳剑出鞘,噌地一声刺进司马元显身下的褥子旁,咬牙切齿地道:“你这疯子,竟真地坐视瑗度孤军奋战而死,会稽沦入乱民之手!这是你司马氏的江山!”

    司马元显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三尺青锋,心里道,数月不到,谢玄竟已日夜勤练迫使自己能单手使剑了,虽目前身手还远不及当初,然则以后呢?假以时日,以谢玄之坚忍,便是东山再起也非难事。

    “先生错了,如今这还是晋安帝司马德宗的天下,而非我司马元显。”他脸上端着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转为阴冷:“谢琰之死乃先生之过。若非你不相信本王说到做到一言九鼎,而见死不救,谢琰只怕不会死地这般壮烈——先生放心,他毕竟是誓死不降、为国捐躯,本王会为他风光大葬,生荣死哀,让你将来也不至于无颜见谢相于九泉之下。”

    谢玄气地周身一颤,忍不住红了眼圈:当初保举谢琰为荆州刺史,就是想给他权柄之余,让他远离建康的政治漩涡,没想到此次还是被自己牵连身死——他怎么对的起将整个谢氏交予自己的叔父?!

    “你,你就为了这点私怨,而任由神州沉陆——你可知孙恩会如何践踏沦陷地的黎民百姓!”

    “那又如何?本王是真龙之子,还在乎蚁民生死?”司马元显漠然道,“孙恩如今气势正汹,我犯不着正面其锋。这些乌合之众是无法真地在我朝腹地站稳脚跟的,待他们争权夺利内讧不止之际,再王师南下,不更能收买人心?”

    谢玄气结,拍案道:“等那么久会稽八郡都不知道给祸害成什么样了!北府军就驻于京口,足以与孙恩主力一战,你,你若是不放心,谯王司马尚之的征西军已经班师,亦可出征,收复会稽!”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闪进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来,默不吭声地托着两盏香茶走向二人。

    “先生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司马元显接过一盏茶碗,便命来人转奉予谢玄。

    谢玄定睛一看便觉得眼熟,下一瞬便想起是上回在王府里见到的青年侍从,相貌俊美,身姿挺拔,与司马元显俨然关系特殊,如今见他又是一身与自己差不离的青衫广袖,登时心里膈应的很,不耐地推开:“你到底怎样才肯出兵!”

    司马元显面色一寒,忽然一把扯过那小厮,在清脆的碎瓷声中,将他按倒,脖颈处正紧紧贴着谢玄那柄寒光闪闪的墨阳剑:“本王要他奉茶,先生若不领情便是他的过错,要他一条命小惩大诫也是应该。”

    谢玄拧着眉瞪向司马元显,见他又将自己手里的茶碗递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道:“先生难道还不知道我是如何言出必行的。”

    为着泄愤为着出气,司马元显连整个会稽都可不理,还会顾惜一个下人的生命?谢玄铁青着脸,将他手中的青瓷茶碗接过,一气牛饮地涓滴不剩,末了一抹唇道:“放人!”

    司马元显又恢复笑嘻嘻的模样,将掌下之人推开:“先生长于军事却未免疏于人事。孙恩一鼓作气占了会稽八郡,情势大好,为何就止步不前了?反而向朝廷上表,声称要诛杀我与父王为他孙家平反?”他舔了舔唇:“孙恩到底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无胆鼠辈,他不敢真地作乱称帝,事到如今还抱有朝廷招安的幻想——斗志不坚,焉能长久?只要使出拖字诀,吊着那些乱民的胃口,使他们欲进不能,欲退不止之时,再以数倍优势的兵力度过钱塘江,军临城下,我不信孙恩等人不会慌张无措退兵离去——岂非兵不血刃可解万民倒旋?”

    谢玄静静地听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司马元显,你果然精于权术,只是莫要再瞒了——只怕你还想行驱虎吞狼之计,借孙恩之乱,将地方上对你没有完全臣服的异己势力一并毁——”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谢玄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伸手欲扶,却忘了自己已双臂难全,顺势猛地栽倒在地,便两眼一黑,彻底地人事不知了。

    王国宝推门而入,朝内看了一眼,冷笑道:“自投罗网。”

    他若安心守在谢宅,没人能奈他何,司马元显也不好冲到府上强行抓人,然而今日可是他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走进了西王府,要“做客”多久都让人无话可说。

    “你这药性倒是霸道。”司马元显抬腿下榻,亲自扶起昏迷的谢玄,顿了顿,公然将人楼进自己怀里,生平第一次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膊——这样坚厚结实的胸膛,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换来的,硬邦邦的绝没有自己身边那些人的柔软与风情,然而他想要。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到手,这么些年以来,对此人求而不得的“想要”已经成了刻骨铭心的渴望,早已忘了当初为何动心为何坚持,只知道不管是好是歹,孰优孰劣,只要是谢玄,他便想要。

    既然软硬兼施,深情款款,都无法打动谢玄的铁石心肠,那还装什么师徒情分,管什么伦理纲常!是我的就是我的,谢玄也好,江山也罢,我司马元显为人做事从来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任臻提笔的手顿了一顿,朱砂顺着毛尖滴落,溅上奏折空白处,晕出一块血一般的污渍。他心烦意乱搁笔,将写毁了的纸团成一团丢开,狠命搓了搓脸——这一个月来他往东晋派出了好几个人打听谢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除了知道他因抗旨罪被责令闭门思过以外,余者一概不知。他倒是恨不得能自己却胁下生翅亲自飞到建康去看一看,然后想到如今情势与自己身份,他生生管住了自己的腿。

    短短半年光阴,慕容垂十年以来东征西讨得来的后燕帝国便因为儿子们各怀鬼胎内讧不止而分崩离析,参合陂一役杀降五万又的确使后燕再无可用之兵,免不了被分割剿灭逐步蚕食,最后拓跋珪两路大军,一克蓟城,一下晋阳,分别从东西两面包抄了冀州的中山城。

    然而中山乃慕容垂倾国而建,既是都城又是要塞,城墙坚厚易守难攻,慕容宝手里还有步骑十万,更因参合杀降之事,后燕将士无不泣血踊跃奋战不降,一时竟难以攻下,拓跋珪只好暂命部将十面围城,自己则率军攻打中山周边的大小城镇,以孤立中山,整个河北沦于战火。

    姚嵩迈步入内,时值仲夏,他尚着春衫,身后则跟着河西王慕容永。

    任臻忙将自己身边的盛着冰块的瓷盆远远推开,生怕寒气吹扰到了秉性孱弱的姚嵩——御医早有断言,他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已是难以根治,若不细心调理只怕难享全寿,从任臻开始未央宫上下都如奉纶音,比侍奉皇帝还要小心伺候这位矜贵无比的尚书令。

    姚嵩看了一眼面带憔悴的任臻,轻声道:“皇上可知替拓跋珪打下蓟城吞并幽州之人是谁?”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任臻的注意力,他皱眉道:“拓跋珪这些年来招兵买马,手下战将如云,纵观幽州会战,每过一处若有抵抗必将屠城,若开城献降则秋毫无犯,所以才能这么快就攻取整个幽州,干净利落却也心狠手辣——不似贺兰隽的手笔。”

    “当然。带兵之人是我们的老相识了。”姚嵩又咳了数声,方道,“沮渠蒙逊。”

    任臻愕然抬头——他当初入凉州协助苻坚拿下北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想手刃沮渠蒙逊,谁知那厮奸狡,声东击西之际将自己妻儿推出去做了挡箭牌,自己逃之夭夭,气地任臻差点不顾一切带兵追击,还因此与苻坚大闹了一场。后来冷静下来,他曾在萧关一线下令所有燕军阻截沮渠蒙逊,格杀勿论,谁知沮渠蒙逊在逃亡途中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就此了无音讯。如今想想,当时镇守北疆的萧关守将便是拓跋珪!

    原来那时候他便已对他阳奉阴违,收留了阴险狡诈的沮渠蒙逊,为了现在能替他打江山夺天下。

    任臻回想彼时情形,拓跋珪全无反常,每次陛见皆是如常,一副对他忠诚至死的模样,殊不知早已起了贰心。若说这些年来,任臻对拓跋珪的感情一直复杂的很,当初众口铄金说他谋反,他还是不忍诛杀,宁可允他复国放他远去,直到了天各一方不相往来的地步,他对这个一手提拔的孩子也还有几分不舍,不愿轻易刀兵相见,谁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早有预谋的欺骗。

    慕容永见任臻勃然变色,显是气恼地不轻,便道:“可要勒令拓跋珪交出沮渠蒙逊?”

    “不。”任臻审时度势,却一摇头:“中山未下,拓跋珪必不肯交人,这时候逼他只会激化矛盾,只能暂做不知,等他打下了中山再做打算。”

    姚嵩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也同意暂不发难。现在黄河两岸全都被拓跋珪搞地天翻地覆,东晋又爆发了孙恩之乱,三吴一带乱成一团,晋廷□乏术自顾不暇,我们很该趁机扩张地盘,转而南下图谋巴蜀。”

    任臻眼皮一跳,忙道:“转攻巴蜀?可我们年前刚与东晋合作灭了谯纵,约定以剑阁为界,各御南北;慕容垂围困长子之时,也是东晋派兵相援,此时取益州,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恐天下不齿。”这全然是临时起意的话,且不说国与国之间从无永为友邦的道理,而为君为皇者亦素来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若都这纯善守礼,战都打不起来了。

    姚嵩却不敢苟同,坚持道:“正因为他们如今没有剑阁天险,我军长驱直入绝非难事,而一占益州,便可进而威胁荆襄,顺流而下兵锋更直指建康,进可攻退可守,益州势在必得。”

    姚嵩正儿八经地叫起皇上,便是暂摒私情,就事论事,任臻亦知他全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就是拧眉不答,一直默不吭声的慕容永道:“若皇上将来欲一统天下,趁东晋忙着绥靖扬州孙恩之乱的时候拿下益州是最省力的办法。”

    慕容永也赞同出兵,任臻心里便犯了嘀咕——合则这两人是商量好了才来告知他这个皇帝一声?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装聋作哑。

    姚嵩见状便轻哼一声:“皇上坚持不肯出兵可是因为如今暂代益州刺史的朱龄石是谢都督的人?谢玄对皇上有恩,西燕上下铭感于心,但他已因擅自援助长子而被东晋革职,已不再是北府统帅,皇上却还是不肯兵戎相见——难道谢玄一日未死,皇上便一日止步长江?!”

    这一个“死”字,如一柄利刃直插而入,激地任臻断然喝道:“住口!”他回过神来,竭力平稳呼吸,不肯对姚嵩动怒发火:“我再想想。。。此事容后再议。”

    任臻拂袖离去,一路忍气疾行,漫无目的地走到沧池——这开凿于汉武帝年代的皇家御湖,本是碧波千顷波澜壮阔,但历代以来多有淤塞,任臻又不是个酷爱享受的皇帝,自不肯滥用劳力开凿园林,如今这沧池真也不过是个池的规模,平日亦少有人迹,是未央宫内难得的清净之处。

    任臻也不顾暑热,盘腿坐下,无意识地扣着手指边的苔绿,神色颓然——乱世百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说他不想一统天下那是假的,这十年来子峻也好,叔明也罢,都为了这个宏图呕心沥血,更不用说这些年的兼并战争多少人死于非命。然而理想归理想,一想到谢玄为了救他而被褫夺爵位,贬官居家,他怎么也无法对东晋用兵——他已是对他不住了,怎能再害他担心难过。

    头顶上忽然笼上一层阴影,任臻抬头,正与苻坚四目相对。

    “天王属狗的?”任臻忍不住一笑——苻坚从不掺和国政,任臻一见他便是心安。

    苻坚摸了摸他的长发,俯□咬着他耳朵道:“我属不属狗你还不知道?”

    任臻脸一红,反肘一击,却被苻坚轻松化去,他握住他的手,拍干净上面的草汁树皮,才紧挨着坐下:“你每次一郁闷就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荼毒花花草草,我当然一找一个准。”

    任臻一愣:在萧关在张掖他要是一遇到挫折难处心里面不痛快了,的确是不愿与人诉苦,宁可躲起来自己发泄,只是每次都被苻坚撞破。咬牙笑道:“天王这嘴被我带坏了。”

    “带坏就带坏吧。你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瞎痞也挺好~”苻坚把任臻湿漉漉的手心送到唇边,珍而重之地印上一个吻:“过刚易折,别逼自己逼地太过。我陪你骑马出宫散散心?”

    任臻被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吻弄地一哆嗦,心中却是一暖,忽然抽出手来,一把勾住苻坚的脖子,拽下来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非议皇帝是重罪,朕罚你圈禁宫内,不准离开!”

    好啊。苻坚大大方方一点头,猛地翻身将任臻压倒在地,饿虎扑食一般啃上了他的唇瓣:“我离开姑臧之前已命杨定摄政监国——他总要开始学习如何治国了。”

    任臻心里一动:“大头,你想不想符宏回来,继承王位?”

    苻坚自然不知道任臻在东晋与符宏的一段公案,想了想,便道:“宏儿若能回来那自然很好,可若论治国,他并不适合,与其将来他守不住江山再次沦为阶下之囚,还不如让杨定上位,护他一身平安荣华。”

    任臻眨了眨眼,没想到苻坚豁达至此。

    宣室殿内的两人却是面色凝重,半晌过后慕容永起身,合上轩窗,叹了口气:“子峻,你最近。。。太急进了。”

    姚嵩背对着他,神色不动:“我一心一意只为他能君临天下,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慕容永没有回头,意有所指道:“你不怕适得其反?”

    姚嵩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心里却涌上了一浪浪的难以名状的悲哀:我只怕。。。时日无多。